每每想起與妻分居兩地的事,我都會情不自禁地淚盈兩眶,深感內疚。掐指一算,自同妻結婚以來,有三分之二的時間是在兩地分居中度過的?!捌拊诮^,我在江之尾;妻在天之南,我在地之北?!边@是我與妻兩地分居的真實寫照。
過去,我當兵在軍營,妻務農在故土,一直是兩地分居,天各一方,很難有花前月下的傾心長談,幽靜公園的舒心漫步,更談不上卿卿我我的廝守和纏纏綿綿的朝夕相伴。
那年,妻患重病,我沒能端藥床前;妻分娩之時,我沒能守候身邊;女兒已近滿月才見爸爸的面……我與妻,每年僅有的一個月相聚時間,也往往被繁忙的工作擠掉,多是天南地北,遙遙相思。那些年,我與妻只有把遙遙兩相思、悠悠情和愛注入兩地書,靠它傳遞著理解、原諒、支持和勉勵。兩地書飛來飛去,一飛竟是十余年。1984年3月,我曾寫了一首題為《何日永相聚》的詩:“扶門獨思聲聲哀,分居兩地常掛懷。逢得七七鵲橋筑,一年一度一歸來。牛郎織女難相會,只緣銀河其中開。誠知此恨人皆有,相聚恐待鬢毛衰?!蔽野堰@首直抒胸意的詩寄給妻,不料,受到妻的一通“批評”,信的末尾還叮嚀了一句:“千萬別忘記‘虧了我一個,幸福億萬人’的誓言!”我不負妻之厚望,忘我奮斗、無私奉獻,兩次榮立三等功,多次受嘉獎和被評為“優(yōu)秀共產黨員”。每當受獎之時,我總要向妻飛書報喜:“這里面,也有你的一半啊!”
后來,妻隨了軍,終于相聚一起了??墒?,好景不長,我從臨汾調到了侯馬,與妻兩地分居了。讀小學的女兒,只能靠妻照顧了。不久,在組織的關懷下,我把妻、女隨調到侯馬,三口之家才得以聚首。誰知,三年后,一紙命令,我要到介休赴任,又與妻過上了兩地分居的生活。離別那天,我賦詩一首:“離侯赴介八月中,淚眼瑩瑩難成行。多少往事積心底,思曲獨唱今古同。”妻啥話沒說,含淚為我收拾好行裝。
介休某部坐落在深山之中,幾乎每天夜里,我都會夢見倚門而望的妻,涕淚雙流的女兒,朦朧中一直覺得心上壓著巨石,憋悶得難受。有天深夜,思念妻、女的潮水又漫過心頭。我睡意頓消,即刻伴著孤燈,鋪開信紙,向妻、女傾訴:“星光搖動倍憂傷,盛夏亦感多凄涼。銀線難釋別離苦,渴盼家書訴衷腸?!遍e暇時,一個月回一次家;繁忙時,三四個月也不能回家一次。只要回不去,每隔月余,我和妻、女就互寄一封信。每次收到妻、女的信,我總是舍不得看,按捺著期盼的心情等到晚餐后,才揣著信爬到軍營東面的山坡上,在落日的余輝里,靜靜地享受信中的一字一句?!凹視秩f金”的古語,在我的心中深深地扎下根。
一年半后,我又返回侯馬任職。妻笑了,那晴朗的笑容里,分明鏤刻著歲月滄桑殘留下的皺折;女兒笑了:“這下好了,再也不用吃分離之苦了。”喜悅的心情還沒有徹底平靜下來,我便脫掉軍裝,轉業(yè)到臨汾工作,與妻、女再一次開始了兩地分居的漫漫之旅。盡管每個雙休日,我?guī)缀醵寄芑氐胶铖R家中,但畢竟相距60余公里,帶來諸多不便。尤其是近幾年,妻隨著年齡的增長,身體各部位逐漸老化,毛病頻出。最痛苦的是腰椎間盤膨出,使妻走路產生了困難,更增添了我的牽掛。思念,常常在皎潔的夜,在清麗的晨,在喧鬧的人流中,在孤獨的夢境里蔓延。因而,每天晚上,我們都要互通電話。否則,妻心急如焚,我也會徹夜難眠。我知道欠妻、女的很多很多,夜晚靜靜地爬上心頭時,自己半生的內疚,也不堪地斷斷續(xù)續(xù)地回味,然后在輾轉睡眠里被淚水浸醒??释麍F聚,比以前更深地藏在睡眠里,藏在熄燈后的苦苦等待中。
昔日的兩地書,今天的電話線,是聯(lián)結我與妻、女感情的紐帶,它猶如一座五彩繽紛的橋,一頭架在我的心頭,一頭架在妻、女的心頭。如今亦不時興寫信了,但那厚厚的一打兩地書,卻一直被我們珍藏著。那里面儲存著我們漫長的兩地分居生活的酸甜苦辣,折射著我們相思、相愛、相知的獨特風采。每每閑暇之時,打開一讀,在字里行間搜尋當年的激情、熱愛、思念和牽掛,我總是感動得要掉下淚來。妻識字不多,寫信卻格外認真。捧著妻的信,我簡直不能想象她是怎樣在昏黃的燈光下冥思苦想,怎樣在信紙上一筆一劃地雕刻文字,又怎樣一遍遍地撕毀重寫。那張張薄紙上,不但印著妻的指紋、散發(fā)著妻的氣息,而且還帶著妻的幾滴淚痕……想想那其中的每一個細枝末節(jié),我仿佛依然能感受到散發(fā)著怦然心動的溫馨。
在電子郵件、手機短信傳情的時代,我奉勸諸位還是拿起筆來,適時地寫一寫“家書”,把情和愛儲存起來。這些“兩地書”便如同兩個人穿越浩瀚的感情森林時,在樹干上留下的路標,如果有一天兩個人在感情的森林中迷失了方向,那些“兩地書”就能夠幫助你回憶起感情之路上的點點滴滴,就能夠幫助你找到回家的路。如果是這樣,“兩地書”便會在你的心底留下一份刻骨銘心的記憶。
(原載《山西工人報》生活潮1994年1月27日,《解放軍報》生活與修養(yǎng)1996年5月13日,《生活晨報》生活廣場1997年3月26日,2005年11月,收錄由《中國文聯(lián)出版社》出版的《中國當代散文大觀》,《戰(zhàn)友報》副刊2003年3月20日,《山西晚報》文化·往事2005年1月31日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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