寫文章
陶健
我喜歡寫點文字。就好比美食之怡,美人之秀,做官發(fā)財,入世歸隱,人各有所愛,各存所志。
說喜歡的寫點文字,就是寫文章。如此說,或叫雅致情調,或做文人矯情,于我來說,是謙虛(下有所論)。這里所言文章,是說側重于文學化的文字,所謂詩詞歌賦,散文小說,不包括科學論文、政論時評什么的?!秾懳恼隆奉}目大氣、正經(jīng)就做題目吧。實際上就是談談寫點文字的事,談談閆玉明先生。大題目下,其實難副,難副也罷,就這樣吧。
愛好而已,僅此而已。
有曰:“太上有立德,其次有立功,其次有立言,雖久不廢,此之謂不朽?!?/p>
又有曰:“文章千古事,得失寸心知。”
更有曰:“大丈夫處世兮,立功名……”
豈敢妄作!
實則卻是寫也不成氣候。寫寫,極少投稿,不要說巨作,連發(fā)表也甚之又甚地少;無獲獎,不投稿,不發(fā)表,何由獲獎;也沒有名氣,不說名氣,浮名也無。
花謝花開,歲月蹉跎,有一日突然想,是不是收集整理了舊稿出版,至少應該對得起自己的愛好與汗水——不敢說心血(沒那么高大上),可以簡單地歸納一下自己的營茍物質生活之外。于是,業(yè)余時間,把積攢的小稿稿,紙質的拂塵的拂塵,手機與電腦里的鉤沉的鉤沉,居然有百萬字。敷衍成冊,就出版了,一為散文集《鄂河謠(上中下卷)》,一為詩集《陶健詩歌:閏七月的孩子》。
只有自我揶揄,自娛自樂,敝帚自珍。
而無論如何,卻是有作用,正應了老百姓俗話:磚頭瓦塊都有用。因為書的出版,認識了鄉(xiāng)寧縣文化名宿閆玉明先生,緣由我的書的名字里有“鄂河”二字。
鄂河,是黃河的一條不夠太長的一級支流,腰間別了一個縣份——鄉(xiāng)寧,是鄉(xiāng)寧人的母親河。鄉(xiāng)寧萬山叢生,有莽莽蒼蒼的石山森林,有黃土高原水土流失的溝壑萬千,這里資源豐富,特別是煤炭,是全國三大主焦煤儲藏地之一,還有優(yōu)質的紫砂礦;這里民風淳樸而富于文化傳承,紅白喜事的操辦與程序等,無不飽含著歷史文化積淀的遺傳密碼;這里物產(chǎn)豐美,紅葡萄酒、紫砂壺具、饸饹面、油糕、杏茶飯……這里人們坦誠熱心,智勇俠義,喝起就來不醉不休。
我是襄汾人,我是鄉(xiāng)寧人,不用加“也”。這樣講,是因為我的父親是襄汾南賈人,母親是鄉(xiāng)寧下縣人,而我在鄉(xiāng)寧的大山里整整生活了十年。那是我的六歲到十六歲,也正是人的感情精神生活生發(fā)成長初步成型的時期。感情上,我更認同和依賴鄉(xiāng)寧,曾經(jīng)感覺尷尬,就像在鄉(xiāng)寧二中上學時同學玩笑說的,明明你就是襄汾人么,這“明明”是因為襄汾話的口音,而他們哪里知道“襄汾話的口音”早已似是而非,四不像了。而這一尷尬,我在最近的一首詩里終于化解:
終于明白了,我有兩個故鄉(xiāng)。呂梁大山里的鄉(xiāng)寧,是我少年時代放飛的夢。汾河平原上的南賈,葬埋著我的爹娘。沒有五五開,都是百分之百。
都是百分之百。我的書便成了與閆先生的交往之源,書的作者介紹中說自己是襄汾人,但是后記里說是襄汾人、鄉(xiāng)寧人,書名叫《鄂河謠》,篇幅必然涉及鄉(xiāng)寧的多。作為鄉(xiāng)寧文化名宿的閆先生,報刊有介紹書的信息,他自然注意到了。閆先生打電話給我,聯(lián)系,認識,祝賀,并且加上了微信。我謙遜(真的是虛,我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),謝之抬愛,自然送他書,詩集和散文集都送。送書,是在襄汾丁村,這是個有著丁村遺址和丁村民居兩個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的村子,他帶了臺灣客商去做一個水產(chǎn)養(yǎng)殖項目接洽考察。我專程開車40分鐘去的,第一次見到已經(jīng)微信聊天相熟的閆先生。他中等個頭兒,長臉黑紅,長發(fā)搭背,潔白襯衣,深藍長褲,一臉微笑蕩漾,目光平和慈善,特別是說話,悠揚婉轉,拖著調調,就像外地人評價鄉(xiāng)寧人說話那樣,跟唱歌一樣。
其實我早就知道閆先生大名,知道他出版過《黃河風》《高天山》等書籍,那是在著名的“老家山西”微信公眾號的老家作者群里。在這個群里,常常都可以讀到他關于鄉(xiāng)寧的詩文。他的文字讀來很親切,很有代入感。但是讀得掛一漏萬,且想只是因為自己的鄉(xiāng)寧情結吧,也沒有覺得太特別,認為他只是個地方文化的熱心者、偏愛者,而這樣的人往往會給文字打上格局不夠、夸大其詞甚至小家子氣的色彩。
書給了閆先生不久,有一天,他打電話說:“我想請你幫個忙,我寫的一些東西,也想整理出了,你能幫我看看嗎?”我說當然可以啊,其時我承擔的工作剛好輕松了一些。沒有理由拒絕一個同好之友。電話中我突然想,他對我的文字應該是比較認可,惺惺相惜,心里便一熱。及至他把自己的文稿用微信發(fā)給過來,我大為驚嘆,《印象鄉(xiāng)寧》,上下兩冊,純純的近55萬字。
這下我有了貼近自己曾經(jīng)的生活生命閱讀消遣。因為初一翻看,發(fā)現(xiàn)文稿的內(nèi)容,可以說是包羅萬象,鄉(xiāng)寧地方的天文地理、歷史文化、風俗民情、發(fā)展脈搏、時代變遷,盡囊而括之。而讀著讀著,便由消遣而至學習,由學習而至贊嘆。
我在鄉(xiāng)寧生活的十年,五年在尉莊村,五年在下縣村、縣城。讀著閆先生的文字,不僅把我小時候生活場景鉤沉浮現(xiàn),而且使一個孩子對相關知識的了解,許多是當時一知半解甚至根本不知其事,一下子明了清晰了起來。下園子的石塔,街巷的來歷,街巷居住的老戶人家,壽圣寺的元代大鐵鐘,煮杏茶飯熬苦,四月八古會……原來是這樣,原來是那樣!而不止于縣城,還有遠近各處村落的來歷、當下的發(fā)展……我感覺,這部文稿簡直可稱作鄉(xiāng)寧地域歷史文化社會的百科全書。我有一部1991年版的《鄉(xiāng)寧縣志》,閆先生的文稿,可以是這部較為概括性的《鄉(xiāng)寧縣志》的補充,細節(jié)的、生動的、有溫度的。
閆先生的文稿,大量的是詩賦。對于傳統(tǒng)詩賦,我是個完完全全的外行。我不懂得什么合轍押韻,但是他的詩賦,立意很高,情緒飽滿,用詞講究,意境深遠。據(jù)微信群里懂傳統(tǒng)詩賦的行家的評價,閆先生是這方面的高手,所言應是不虛。我想,其作應是鄉(xiāng)寧乃至全省詩賦的一抹靚麗彩云。讀一首《七夕放歌》吧:
秋風曼舞,輕云如梭,相思相念,撫琴長歌。自古人間多傳說,誰憐情侶受折磨。把一縷千古的夙愿,遙寄銀河再承諾。一夢飛天,一往情深,一份傾予,天人之隔。曾經(jīng)的豐碩告白里,激蕩著獨白地訴說。
綠蔭漫漫,藤蔓橫遮,相擁相抱,對月長歌。古來人們多乞巧,銀河兩岸訴分隔。把一縷千古的夙愿,放飛喜鵲再凌波。一夜祈盼,一年折磨,一份情愫,盡情訴說。難得的金秋私語間,回歸著忘情地灑脫。
閱讀的過程中,我的顧慮漸次消解,閆先生的文稿基本不存在此前所擔心的地方文化熱心者、偏愛者格局不夠、夸大其詞甚至小家子氣的共性問題。
我作文章,有二不作,一是命題作文,二是歌功頌德。我寫不了演講稿,也奇怪嚴嵩寫青詞的牛氣和青云直上。這也是我除年輕時三兩年偶爾投稿之后不再投稿的根本原因——總是感覺自己的文字不合時宜。我是這樣喜歡上寫文字的,小學時期作文從不抄襲改編作文書的范文,堅持自己寫,這鍛煉了自己的小小思維和文字功底,到初中,效果便顯現(xiàn)了出來,初一第一學期考試作文分得了年級也是全校最高分……我在自己書的后記里曾經(jīng)說,“寫作,是個人化、孤獨的事情。寫作者應該是孤獨者。時尚和嘩眾取寵的寫作,我始終懷疑其‘真’的刻度”。文章,寫的是良心、愛、擔當,對人類生命永世孤獨的消解。作好文的基礎,獨立思考,誠實耿直,我一直在努力堅持。閆先生的文稿,我看也在努力追求這一點。
當下,在基層完成好本職工作之余寫點文字,并不是討好的事情。一方面,基層寫作者多是寫點詩詞散文,寄點情,言點志,陶冶情操,增點雅趣。而文學仿佛只是小說和劇本熱鬧,有名利,能掙錢;詩詞散文,就不過爾爾了。另一方面,做文章者,古人是高概率的作文做官,學而優(yōu)則仕,代表性的好比唐宋八大家;書法亦然,你說怪不怪?!這是我不投稿、不說自己寫點文字的另一個原因。閆先生作這五六十萬需要幾多推敲、需要捻斷多少莖須的文字,立得是多大志、下得是怎樣苦!
在多年以前的一篇文章里我曾經(jīng)寫道:“我曾幾多惶惑,不能不去思考自己寫作的意義,因為我靠心之所至信筆寫來的些許文章,既不能賺到足以養(yǎng)家的錢,也沒能博得浮浪的名。但是我至少可以這樣解釋:那是一個少年夢的憧憬的碎片,是理想光芒的所及之處,無論在世俗的意義上是否算得上成功,起碼這憧憬和理想塑造了一個正義、真誠、有骨氣的人。這是文章千古事的意義,或是一個失意者對自己的寬慰?!币苍S,閆先生也是這樣想的。
人生就是緣分,鄉(xiāng)土之緣,親情之緣,朋友之緣,事體之緣;人生就是局限,就是局限的不斷突破。閆先生再次致電說,讓我給他的文字寫點文字。我說不敢,閱讀不夠深,理解不夠透,近鄉(xiāng)情更怯,兩鬢已染霜,還是饒了則個。閆先生說,不怕,你就漫談吧,漫談作文,漫談鄉(xiāng)寧,也好啊。是啊,人要識眼色,也要識抬舉,盛情難卻,就寫吧。
洋洋灑灑幾千言,卻并沒有關于閆先生及其文稿內(nèi)容詳細品讀評介,倒是真正算漫談,漫無邊際地談,也談不下個邊際。有點汗顏,但是轉念一想,這樣也許更好,看似不著調,實則沾點邊,我既完成了閆先生寫點文字的托付,也保持了讀者諸君嘗第一口的鮮。
也好也好。
責任編輯: 吉政